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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时候,我认同笑傲江湖是在说一个政治理想的不能实现。
为什么不能实现?
在说明这原因之前,我必须重申一点:我以为,笑傲江湖这内涵包括两个外延:现世的和精神的。政治理想是现世的。宁中则、令狐冲、岳灵珊和盈盈则是精神的。这精神世界里是三个女性和唯一的男主角。
下剩的所有男人女人都在政治中徘徊。有两个人曾经幻想退出这世界。被政治出口处的掌管者拒绝。最后他们和他们身边所有的人都走向死亡。电影笑傲江湖里,令狐冲和他的师弟们一出场就嚷嚷着要退出江湖,最终还是被江湖狠狠地耍了一道。
于是人们开始争取笑傲江湖的可能。正教和魔教为此争夺了百年,最后依旧制衡。这显然是金庸设置的第一个障碍——永恒权力的不可获得。
第二个为什么。
显然作者认为,两者权力的平衡是一种必然。他给出的解释是:他们在权力争取的过程中。内部产生了问题。这问题显然是不可避免的。
江湖发展到这个年代(约为明朝),所有的局限处都开始凸显。少林和武当作为武林正义维护者的阙如成为一个不可避免的巨大缺陷。而正义本身也不得不陷入政治的频繁争吵中。在此请注意这样一个事实:以暴易暴,即以暴力和手段获得成功,永远不能杜绝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这就是方正和冲虚的可悲之处:他们值得怀疑的不是自身的人品,而是身处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他们被迫承受了一个没有成功可能的身份。以恶的手段来争取善的胜利,对恶的现实的无可奈何的承载,都使得整个江湖成为一个悲剧。这才是没有人能够笑傲江湖的根本原因。
如果说,有人以为江湖是在人心里,那就正是因为这人心无可遏制的膨胀,造成了理想江湖的萎缩。这萎缩包括泰山派和衡山派的固步自封和陈陈相因,也包括华山派对局部真理的非理性坚持:岳灵珊随口说一句,气剑都要练,就遭到了父亲劈头盖脸的斥责。此时的江湖泯灭了理性和思考。而这正是使江湖(或者直接称作社会更恰当些)逐渐成为牢笼的根本原因。以前的野性和非庭院非固定的特质让位于稳定和桎梏住的思想。
一个充满希望的社会需要理性和思考,以及知识分子的润滑。思想者对于一个社会,或者说对于一个社会的统治阶级,之所以既是不可缺少又是危险万分的道理就在这里。而这里的江湖,显然理性的思考被目为异类。整个江湖陷入僵死和内耗中。所有人都打着正义的旗号以击败敌人。但是敌人也坚持说,只有自己拥有的才是正义。等到正义一定要被某些仪式应允过后的人们拥有的时候,正义本身也不过是一种手段。所有人争夺的仅仅是口号背后的世俗权力。
在这里必须提到左冷禅,显然在政治操作层面我们应该赋予他应得的尊重。他在政治理想失败后,阻止师弟门对岳不群的围攻,以维护现存的正教政治架构。这一点让我们看到。即使在政治里,他也坚持着他的底线。而如岳不群辈为权力放弃人性,显然是连底线也失却了。
同样的事实也发生在魔教。在这里,任我行和东方不败固然属于常见的权力之争,但作者着力描写的应该是独裁的最终所能达到的高度——就是违背自我。于是经由权力所能获得的能量被发扬到最大。因此任我行开始获得了超能量的幻觉;因此借着一部葵花宝典的激发,东方不败朝向新的顶峰进发。这种对权力的超支使用我以为已经接近精神。他竭尽全力做着一件绝不可能的事情:做一个女人。
最后他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接近成功。包括对另外一个性别从外表到内心的彻底认可甚至是崇拜。但到最后,他(或者她)因为杨莲亭失败。这层隐喻让我们发觉,最高理想的脆弱远远超乎当事人和目击者的想象。
第二个障碍由此得出:永恒权力获得后的不可拥有。间接证明了第一个障碍的正确性。
这就是整部书的悲剧所在。如果说这个世界的江湖只剩下权力的话,这书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幸运的是,我们留存了精神。
因此没有人可以说令狐冲是一个英雄。中国的英雄接近儒的层面,如孔子般明明厌憎这世界,唯一的理想不过是吾与点也。依旧奔波在春秋的道路上寻找理想。这是儒者天生要承受的苦难,世界需要他们。中国的英雄,大率如此。
又依旧要坚持那个重复了无数次的观点,令狐冲不过是个隐者。还有他周围的女子。他们心中的江湖是理想,他们选择的也不是对世界的关注而是对自己内心的关注。因此他的眼光才在浑浊的江湖中显得无比澄明而幼稚,这幼稚是人类一直所追求的本初状态。令狐冲对江湖的远避因此成为一种下意识行为。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江湖世界。
在阅尽所有的残杀暴力阴险后,令狐冲最终又回归到了这原初的境界。这是一个道者所必须达到的精神高度,正在这原因上,盈盈对他,是一个必不可少的伴侣。所以我一直认为,盈盈于他的意义,更加高远而美好一些。岳灵珊也许在回忆里的地位无可替代,但以盈盈的精神高度,也不会去想象抹杀一个人的原始记忆。正是因为他对少年爱情的尊重才使她获得了更多的珍视。
政治和理想结合,本来就是不智。聪明如岳不群辈,放弃了理想,智慧如盈盈,厌倦了政治。只有这众生中纷争的人们,被两个极端撕扯着无法取舍,飘摇在权力的理由的泥潭里。于是未来一片浑浊。
也有人以为这皆大欢喜笑傲江湖的结局来自金庸的慈悲和商业化。因为在他的故事里已经开始希望理想有获胜的可能,这样观众也多些。起码,他后来小说里的香香公主没有再选择死亡。
但是陈近南死掉了。我一直以为这是金庸小说里最后一个英雄性人物和悲剧性人物。他出现在那个江湖里已经显得可笑复可怜,最后连这点可笑的精神也消失了:他拼死维护的人朝他的脊背此出了让武侠毁灭的一剑。
从此英雄和侠客都不再。俞秀莲冷冷地向玉娇龙说:江湖里都是虱子,不能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