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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的人们开始称呼他“司令”但自我记事起，这称呼就开始伴随他了，他的大名或者小名倒真的鲜为人知了。
那时，村里还有生产队。每逢晨起“司令”的哨声就准时响起了。家家普遍穷，穷得平等，因此有钟表的人家实在不多。我不知“司令”究竟是怎么推算时间的，反正吹哨的时间都是准时的，准得让各家的妇女听到哨声便觉心烦、厌倦。因为家务活还有那么多没做完呢。当人们扛起锄头奔向田间地头的时候，脚有残疾的“司令”一拐一拐的身影便随着渐渐远去的哨音消失在街巷深处。
我是不喜欢他的，一是因为他的哨音才使得爸妈早早就要到地里去干活，我只好跟着奶奶；二是因为他长得难看，衣服穿得破而不整洁。我记得爷爷形容他是“啃瓜的獾”可见他的丑。有时在胡同里，看到他一拐一拐地走来，我便藏身在院门外的篱笆那里，偷看他的身影渐渐走远。
我和小伙伴们曾经去过他住的小屋。屋里很黑，在黯淡的光线里只能看到一张灰黑的床，床上堆着破被烂褥。一张破方桌，再就是做饭的锅和吃饭的碗。有的小伙伴猜测，他有可能也是在房间里解决大小便的问题吧？因为我们还在门缝里闻到了臭味。
他家的脏乱也许源自于他是个光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想娶妻。村里照顾他的残疾，不让他干重活，就是吹吹上工的哨子，监督一下村民有无偷拿公物的等等。因此，他也得罪了人。于是，就有人想到了给他说亲来戏弄他一下的办法。
一提说亲，四十好几的“司令”痛快地答应了。相亲的地方居然是打谷场里的一座茅草屋。茅草屋里放了一条长板凳，他早早就等候在那里了，只等着女方来。到了约定的时间，女方蒙着头巾来了“司令”很局促地从坐着的凳子上立起身，结结巴巴地说：“你来、来了”话音未落，女方笑出了声，摘下头巾一看，才知是一位男村民扮的。顿时，茅屋外面也轰然响起笑声。门窗外面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头。
这次相亲事件，使“司令”彻底断绝了娶妻的念头。他依旧吹他的哨子，看到有往家偷着带菜的便去告诉队长。人们喊他“司令”便带了些戏谑的味道。
几年后，村生产队的形式改成了家庭承包制，每家都分到了菜地和田地，大家干活的劲头足了，腰包也逐渐鼓了。于是，黑白电视机慢慢走入了家庭。
曾在饭店给人打下手混些残羹冷饭吃的“司令”有了新的“营生”就是卖电视报。别人卖报纸那要喊，但他卖报纸是直接送到人家家里。你不买都不好意思，他会一直在人家家里坐着。再说，一个残疾人，又都是同村，怎么不能花个一毛钱呢？于是，卖报纸的收入支撑着“司令”的生活。
除了卖报纸“司令”还在年底卖“灶王”的画。依旧是每家送，你总不至于把“灶王神”撵出家门吧？从这一点看“司令”具备了一些做生意的头脑。在时代不同的时候，他能很快地抓住商机，从而使生活有些着落。
后来，村里办起了敬老院“司令”成了其中一员。他在里面吃住，可以不用自己赚钱了。逢到节假日，学校组织敬老活动，我和同学们到敬老院打扫卫生，给他和另外的几位孤寡老人送去慰问品。有一次我们干完活临走时，我夸他养的地雷花好看，他还送给我一小包小地雷一样的花种子。
我到外地读书后，就再没见过他。有一回妈带着我去姨家，经过村里的桃园的时候，妈无意中说“司令”就埋在这里了。这句话在我的心里起了小小的波澜，他的死显示出了岁月的无情。岁月不仅带走了他的哨音，带走了他一拐一拐的身影，也带走了和他同时代的人，包括我的爷爷奶奶。桃园茂盛，但我的心里却涌起一股悲凉。
今天，当年茂盛的桃园已经被横架南北的高速公路代替了，过去的往事也常常湮没在紧张的生活节奏里，只是在某个时间的间隙偶尔忆起。“司令”还有那些离开的乡邻，在另一个世界，不知他们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