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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假日,走亲访友,忆旧叙新,于是,便从亲友言词中知道了爷爷的轶事。
关于爷爷,别人说的往往是他的功夫和义气。他个子不高,但功夫了得,当年在我们这一带也是颇负名望的。他到了暮年,几位年轻小伙一起联手,也非他的对手。他讲义气,就像武侠书里的人物,劫富济贫,从不把钱当回事,有了钱,便和兄弟们一起分享。
这是别人口中流传的爷爷,而在我的记忆中,爷爷就是一个孤单的、瘦小的老人而已。
当我四五岁的时候,爷爷是个看守菜园的人,住在菜园中央的两间土坯房里。他抽空从集市上买来了零食,等着我去吃。他养的鸭子下了蛋,腌制起来,回家时抱回一坛。他在屋子周围种了鸢尾花,夏天时开得紫莹莹的一片。
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菜地分配给了个人,他又去了离家三四里路远的一个厂子看大门。逢到周日,我便和奶奶一起,要么是自己,携了一竹篮馒头去送给他,他将馒头热一热,够吃一星期的。他给我几毛钱,让我买糖吃。有时,他让我在他那里玩会儿,让别人买来一个大西瓜。有时,他让我帮他挠痒,我的手伸进他的后背,除了温暖之外,感触到的是他塌瘪的皮肤、硬突的骨头。
他的年纪大了,而气管炎的病加重了。他回到家里,常常坐在或者躺在床上,我便也常听到他的难受的哼哼声。每天一早,我到他屋里,将他吐的痰倒掉;每天傍晚,我便和他一起听收音机里播放的评书。我曾偷拿了爸妈的钱,去给他买来茶叶或花生、瓜子,不知为什么,爷爷吃了,比我自己吃了还高兴。
学校里组织风筝比赛,爷爷边喘着粗气边用双手灵巧地用劈开的竹竿细条扎风筝。扎好了风筝,他还用钢笔水涂上色。鼓鼓的眼睛,轻盈的翅膀,是一只“蝉”我怀疑这“蝉”能否高飞,就当代表班级参与一下罢了,谁想这“蝉”却在风筝比赛中获得了第二名。
他养花,都说牡丹不易养,但他却会育牡丹花苗。他将花苗放置在窗台上,一天天看它们长大。
有时爸妈数落了我,我便跑到他的床前在那里委屈地抹眼泪。他沉默着,不说什么,不安慰、不恼火,只是让我自己哭个够。
直到他七十多岁的时候,他还对我讲,等自己身体好了,他还可以出去干活挣钱。我依然记得我当时听了他这句话之后的惊异,因为他的身体离健壮二字太远了。虽然他的身体如深秋之木,但眼神却还是很有神采,如同放着光芒一样。正是因为这神采,我才没有怀疑过爷爷是会武功的。
有一回,他给我说,怎么咱们这里半夜还有放鞭炮的啊,不年不节的。我说没有啊,他说有声音的,就在他窗下有鞭炮响呢。我好奇地将爷爷这话告诉爸爸,爸爸说,你爷爷大概没多久的时间了。爸爸的话,我还是没有听懂。这之后不多久,爷爷去世了。一床红绸被盖住了他的全身,我站在院子里哭,傍晚西天的云彩虽像火烧般的红,但我却感觉冷冷的。
随后的一段时间,我总是在半夜醒来,除了风声之外,总能隐约听到爷爷在院子里哼哼的声音,像他活着时一样。我想象着他在深夜的院子里踱步,已是鬼魂了,因而越发害怕、惊恐,便用被子蒙住了头。良久,才能睡着。
如果爷爷今天仍然活着,该是百岁老人了。他会的“武”爸爸和叔叔都不会。倒是在“文”上,爸爸和叔叔在上学时都是学校里的佼佼者。这种阴差阳错,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吗?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十一岁,因此他在我心里是一种简笔素描的印象。我无法去探寻他当年轰轰烈烈的一生,也无法触摸他的悲喜情怀,但我知道,自己的血液里流着他的一部分血,性情里或许也有他的一部分影响。这是我和他之间的联结,无论岁月怎样延伸,总能让我找到来处。
和爷爷分离之后的这么多年,不知为什么,我特别喜欢鸢尾花,特别喜欢看风筝,特别喜欢养花,特别喜欢年纪大了但双目依然炯炯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