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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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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友于波,年近不惑,与我同年、同届、同乡。

    他从小性情刚毅,勤勉而执着。只是平时少言寡语,知交甚少,唯独与我无话不谈。

    记得那年,我们一同参加高考。由于我们学习较为认真,均被老师内定为升大学的种子选手,而且每次考试我们的成绩都在伯仲之间。高考前夕,我们一同挑灯夜读,忍受着生理和心理的痛苦和煎熬,经常早晨起来鼻孔被油灯熏得黢黑,洗也洗不干净。

    于波体质较差,连日苦读,营养又跟不上,就在高考的前几天他一病不起,高烧不退,人像是一下子脱了形。我只能替他干着急,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切实有效的办法帮他度过这一关。我一边抽时间照顾他,一边单枪匹马向着高考发起冲刺。幸运的的是,高考开始的前一天,他的病情大有好转,考试时终于能咬着牙,强忍病痛走进了考场。

    考试结束,于波的病也好了。我们一起回忆着考试情况。于波认为数学的最后一题太难了,迷迷糊糊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知最终结果是对还是错。我实在不知如何安慰可怜的于波。因为在考试的前一天老师向我们当堂演示过那道10分函数题的运算过程。考试时一看到那道题我心中一喜,心中暗赞老师英明,根本没费半点心思就把答案写了出来。哎,可怜的于波,假如那天不是生病的话

    在日夜的期待中迎来了发榜的日子。早晨,我们没顾上洗脸吃饭就急匆匆的跑到了学校,慢慢踱到了成绩榜前,紧张而焦急的在上面搜寻着。终于在最下一行发现了于波的名字,他的分数正好在大专录取线上,我呢,竟然因一分之差名落孙山。造化弄人,阴错阳差,事后我才知道,考前老师对数学最后一题的讲解引用的公式不正确,答案当然也不对。此时此刻,我真是对老师由衷心佩服一下子变成了满腔憎恨。“误人子弟,谋财害命”我简直不知道用什么字眼来形容他的这种行为对我所造成的戕害。唉,假如那天生病的要是我的话

    就在我怨天尤人,不知是该选择一所中专学校还是重新选择一所学校复读时,于波得偿所愿,顺利的升入了一所省内师范院校。

    毕业后,于波被分配到县一中任教。初上讲坛,他朝气蓬勃,锐意进取,受到领导、同事、学生的一致好评。他自我感觉也很不错,有点飘飘然。慢慢的,他却发现,虽然自己认认真真上课,兢兢业业从教,可是名誉、地位、利益却与自己总是失之交臂。起初,他不得其解,渐渐也就琢磨出点门道:自己埋头于教学就是政治敏感性不强;自己坚持自己的意见就是无视领导的尊严;自己公平待人,不分厚薄就是忽视别人对自己的支持;自己多干,干好,无疑会使别人觉得自己爱出风头,让他人难堪更何况,自己既无通天之梯,又无“孔方兄”开路,自然无人提携,自甘平庸。

    眼看一张张证书,一张张调令从自己身前飘过,于波的内心不平衡了,他开始变得玩世不恭起来。

    有一天,班里的一名女生哭哭啼啼的来告状,说是班上的花花公子田成上自习课时用剪刀剪她的辫子,并说要让她削发为尼。顿时,一股怒气从于波的心头升腾起来。

    田成是田县长的小儿子,从小就娇生惯养,顽劣不羁。上学后更是为所欲为,惹是生非。有的老师虽看不惯他的作为,但考虑到田县长的面子,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时对他不闻不问。这也使田成越发放纵起来。

    把田成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于波怒冲冲的坐在椅子上,瞪视着眼前的田成。一开始,田成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抽抽鼻子耸耸肩,用脚在地上画着圆圈,乜斜着眼用余光扫视着自己的老师。于波一声不吭,眼里却要射出火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田成脑门上渐渐渗出了汗珠,身上好象有几条毛毛虫在爬。他早就听说眼前的这位老师管理学生有一套,经常用一些邪门的方法,所以有些调皮捣蛋的同学私底下送他一个绰号“于老邪”田成不知道“于老邪”今天会采用什么非常的方法惩罚自己。

    蓦的,只见于波把拖鞋一甩,伸出右脚一下子揪住了田成的耳朵。田成懵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他反应过来,急忙躲闪,怎奈于波的那只脚就像一把老虎钳子紧紧的夹住田成的耳朵不放,疼得田成嗷嗷怪叫。

    田成并不知道,于波从小家里穷,有时连双鞋也没有。夏天去地里割草,累了的时候,他就和小伙伴玩“斗脚趾”的游戏,他的脚趾灵活,每次都是他大获全胜。而且,因为经常不穿鞋,他也练就了一副铁脚掌,扎上几个蒺藜,他只需用脚掌在地上一搓。赤脚走满是蒺藜的沙荒地,对他来说就是闲庭信步。当时我们就都对于波佩服得五体投地,送他一个“赤脚大仙”的雅号。小小的田成哪里会知道于波脚趾的厉害呢?

    晚上放学回家,田成向父亲哭诉老师欺负自己,田县长问是如何欺负。田成说老师用脚趾头拧人。田县长哈哈大笑,大骂儿子胡说:“哪听说老师用脚趾头拧人的事情?你也用脚趾头拧拧我?一定是你小子在学校里又干了坏事,老师批评你,你心中不服气,蓄意诬陷。还不赶快回去向老师赔礼道歉。”

    田成见无法向父亲说明白,也就只好作罢。后来他又向几个要好的同学谈及此事,他们起初也不相信,后来也是半信半疑。但却引来许多人参观田成那只据说挨过于老师脚趾“怜爱”的耳朵,也就从那时,于波的绰号被修改为“脚神于老邪”

    经过此事之后,田成见到于波就觉得发怵,收敛了许多,渐渐能踏下心来,学习也有了起色。于波感到自己的做法实在有失教师尊严,又几次把田成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很诚恳的向田成道歉,希望田成原谅自己的卤莽和草率。经过几次接触,师生之间从最初的敌对到趋于缓和,以致最后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田成浪子回头,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热心班级活动,成绩突飞猛进,一跃跨入学校顶尖高手之列。高考结束,田成以全校第二的成绩被北京大学录取。

    田县长一家非常高兴,逢人便夸于波老师育才有方,是个不但能慧眼识人而且深通育人之道的良师。这些话也传到了县文体局某些领导的耳朵里。不久,某个局领导提议,既然一中有如此优秀教师可堪重用,如此闲置实属教育资源的严重浪费,现在二中正缺少一位合适的校长人选,不如让于波出任二中代理校长,也许他能使二中改变一贯涣散落后的局面,二中的工作会迈上一个新台阶。局领导研究以后,都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可行的办法,更何况,既然田县长对此人如此看重,相信他也一定能担当起这一重任。报告打了上去,很快就有了“同意”的批文。貌不惊人,语不出众,平平常常的于波一跃龙门,受聘为二中代理校长。这也算是开了全县教育系统干部提拔的先例。

    于波走马上任,心里真是难以适应这种角色的突然转换。慢慢的,年轻时奋进向上的豪气又重新充斥在心胸之中。他觉得自己有了“大鹏展翅九万里,宏图壮志尽挥洒”的良机。那些日子“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句子,经常让他激动的彻夜不眠。以往作为一中教师时对学校管理体制、教风学风、后勤保障等方面的一些零零碎碎的想法逐渐开始变得清晰、完整而明确。他决定以整顿教师作风为突破口,大刀阔斧的实施教育教学改革。于是,他首先召开了一个有教育干部以及教师代表参加的预备会,并提出了自己的一系列教改方案。

    于波的头三脚刚踢了个开头,校内外便蜚声四起,一片喧哗。谁都知道,二中是县直各部门亲属聚集的地方,是一处容不得别的船只停泊的港湾。如今有人来搅动这一池平静的春水,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且,于波是一个“外来户”那些中层干部有谁会把他放在眼里,他竟然一到任就指手画脚,张牙舞爪的要进行什么改革,这回非得把他的牙掰下来,把他的鳞剥下来。很快的,一封封匿名信就到了市县各级领导的办公桌上,校内外贴满了小字报。有人列举了于波生平“十大罪状”其中一条就是“以侮辱性手段虐待学生,师德败坏”众怒难犯,组织部门开始对于波展开调查,最后是一纸结论:“鉴于于波出任二中校长有违正常组织程序,而且此人作风问题严重,有违师德,宜免除其二中代理校长职务,并调离教育部门。”

    俗话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于波算是尝尽了其中滋味“田成事件”促成了他的提拔也导致了他的罢免。上任不满三个月的于波滚鞍落马,落荒而逃。二中成了于波一生的凯旋门,也是他的滑铁卢。

    于波羞忿交加,一病不起,住进了医院。

    住院期间,有个知情人向他透露了他被提拔和罢免的真相。原来,二中现任教导主任常玉是县委常书记的小弟弟,常书记早就想把他放到二中校长的位置上。前任校长退下来后,常书记认为机会来了,就暗示县教育局领导把这件事报上去。而当县常委会讨论研究此事时,却几次被田县长以“常玉太年轻,没有威信,不能深孚众望”的理由予以驳回。常书记认为这是田县长借题发挥,恐怕问题还在于二人平时矛盾太深,田县长心存芥蒂。但这件事毕竟涉及到自己的亲弟弟,所以也不好直接说些什么,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无处发作。后来,有人把于波的事提了上来,常书记更是认为田县长在安插自己的人选,所以打算马上也来个如法炮制,予以驳回。而这时身边一位“小诸葛”向他建议,此事正是天赐良机,何不顺水推舟,将会收到“一石三鸟”之功。于波并无什么深厚背景,不过平头百姓一个,但他又与田某人有些瓜葛,而且他身上有毛病,小辫子一抓就着,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也难找。让他到二中踢腾几下,此之谓“投石问路”;以于波为垫脚石把常玉扶上去,此之谓“抛砖引玉”;借机把田某人寒碜一下,此之谓“敲山镇虎”常书记一听心中大喜,不露声色暗示手下人依计照办。因此就有了于波起起落落的精彩一幕。

    于波此时才真是如梦初醒,弄了半天,自己是作了别人的一个玩偶。

    事情的结局也正如知情人所言,常玉因为在“于波事件”中立场坚定,很有群众威信,所以经过部门推荐,组织考察,竞选演说,民意测评等一系列完整手续顺理成章成为了二中校长,年仅24岁。而田县长,因为在“于波事件”中头脑发热,有偏私之嫌,所以过了一段时间,在换届选举中调到市某局做了局长。送别酒宴上,常书记向田县长频频敬酒,那场面,感动的在座的一些人都流下了眼泪。

    病愈之后,心灰意冷,于波弃职不顾,投身商海之中。没想到,在教坛上苦苦挣扎屡屡受挫的于波一入商海竟然如鱼得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成了县城里商界屈指可数的五星级人物。不到几年,他就驾驶着自己的“奔驰”奔驰在穿京过市的大路上。

    听说他打算投资建一所高标准的双语学校,几天前我约他相聚。

    朋友相见,自然颇多感慨。我问:“你觉得商场和官场有什么不同呢?”

    他静思片刻,嘿嘿一乐:“对于官场我实在没有什么太多的了解,几个月的官场经历简直就是一出闹剧,我只是扮演了其中一个最可笑的丑角。要说到官场和商场的区别,我以为,规则其实都一样,哪里不是大鱼吃小鱼呢?只不过,商场上更直接明白,只要你头脑清楚,就会化险为夷,只要你乐意,你可以拥有独立的自我。而官场上,可能更阴险狡诈,尽管有时看到的是水平如镜,其实那只不过是你的一种错觉,它下面可能是潜流滚滚,你一不小心就会成为牺牲品,所以很多时候,作了别人的一颗棋子你还茫然不觉。”

    “那么,你打算投资办学,到底又出于一种什么目的呢?

    于波沉吟半晌,只是叹到:“唉,人啊人,毛病,难”然后,一仰脖把面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